第2章 02_绵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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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02

  “喂,那个人我先盯上的,你要偷换一个。”一个精瘦精瘦的男孩说。

  马路对面,大腹便便的男人正在电话亭打电话,声音大到隔着橘色罩顶都能听见。

  男孩的注意力自然不在对话内容上,而是那个胖男人屁股后面塞着的钱包。

  鼓鼓囊囊的,把男人本就紧的裤子绷到极致。

  “听见没有,那个人,我的。”

  男孩又重复了一遍,语气好似在说:这头肥猪我来宰。

  他身旁跟着的也是个小孩,小女孩,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样子,头发剪到下巴,因为出汗,有几绺黏糊糊贴在脸上。

  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,眼睛是双眼皮,小鼻子小嘴儿的还挺俊。

  当然,要是不总在哭就更好了。

  “我不偷”沈乐绵仰起水汪汪的眼睛,小脏手难过地胡乱抹着,声音颤个不停。

  “我想回家我想找妈妈”

  “妈妈”这两个字全发的一声,还要拉着长音叫,男孩多少年没听过这个称呼,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
  男孩比她要大,不过也就十岁出头。

  他嫌弃地“啧”了声,哭管什么用,都被拐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,还怎么回家?

  但这小妹妹确实长得好看,男孩一时心软,倒也没开口嘲讽她。

  “你已经没有家了,”男孩小大人地说着,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一辆掉了漆的面包车,“那是你‘家’的人吧?你不是本地的,过几天就要走吧?”

  沈乐绵顺着男孩目光望过去,立刻像是只被吓到的小动物,缩着脖子躲到男孩后面。

  她的衣服又脏又旧,透过几处破口还能看见里面狰狞的伤痕,男孩一下子就了然了。

  都是这么过来的,沈乐绵经历的他都懂。

  然而这种相同里又有着不同,他们是扎根在这里的,沈乐绵则是流动的,跟着车子全国到处跑,干完一票就走人。

  就比如现在,她的“父母”正在和杂货店老板商量进货价钱,店里俩“哥哥”没准连保险柜密码都弄出来了。

  至于还处于“培养期”的沈乐绵嘛多半是被要求出来“练练手”,不过就这丫头一身“战绩”,看来是没干成过几笔。

  或许一次没干过也说不定。

  男孩烦躁地挠挠后脑,莫名其妙升起一丝恻隐心来。

  “你等着。”男孩突然说。

  沈乐绵傻乎乎的,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,就见男孩手里多了一个钱包。

  “怎么才两百块”男孩把钱塞回钱包,有些懊恼地说,“果然是那肥猪太胖了,还以为有多少”

  “肥猪?”沈乐绵歪了歪小脑袋。

  男孩抽了抽嘴角,只是让沈乐绵拿好钱包,自己一张也没有拿。

  “叫他们别打你了。”

  男孩在走前这么告诉沈乐绵。

  沈乐绵捧着钱包,呆呆地站在原地。

  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帮她,也是她第一次不是空手而归。

  她望着男孩远去的背影,感觉自己是想说些什么的,可她太笨了,思来想去,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
  拿了这些钱,“阿爸阿妈”就不会打她,拿了这些钱,她就能和哥哥们一样了。

  但是

  但是偷东西是错的。

  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心底响起,沈乐绵吓了一跳,手上的钱包也仿佛变得烫手起来。

  这时,对面的男人终于挂了电话,取出电话卡要放回钱包。

  结果一摸后袋,空空如也。

  男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,刚要喊抓贼,却见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站在他身后,手上正拿着他的钱包。

  沈乐绵在被拐前上过一年幼儿园,虽然时间不长,但她明白好孩子不能偷东西,好孩子要把捡到的“一分钱”交给警察叔叔,警察叔叔会拿着钱,夸她懂事的。

  可是眼前的男人却没有任何欣喜表情。

  沈乐绵以为男人没认出钱包,便又鼓起勇气,把钱包往男人手里送了送。

  哪曾想迎接她的只有落在腹上重重的一脚。

  “啊——!”

  沈乐绵吃痛地叫了声,男人气急败坏,又往蜷缩在地上的那一小团背上补了几脚。

  “敢偷老子东西!我你妈!小小年纪不学好,真应该全关到局子里!”

  沈乐绵从被踹的那一刻就懵了,男人的力气太大,她直接摔在地上,腹部像要撕开一样痛。

  路过的行人不敢多管闲事,这小孩一看就没爹没娘,野孩子就跟小野狗一样,容易赖上你不走。

  只有个别看不下去,劝上一句:“孩子还小,不懂偷东西是不对的。”

  但也仅此而已。

  说的还是“偷东西不对”。

  可是她压根没有偷东西啊

  沈乐绵捂着肚子,慢慢觉得疼痛在往上移,钻进了胸口,压得她好痛好痛。

  恍惚中,她张着嘴,无声地哭了,因为她不敢使劲,那样肚子会很疼。

  她会死么?她会这样被打死么?

  如果她死了,她要怎么找回自己的爸爸妈妈?

  她的爸爸妈妈叫什么来着?住在哪里来着?

  她好笨啊她什么都不知道。

  沈乐绵哭着哭着,意识逐渐模糊,谁知下一秒,她身上的痛楚却一下子减轻了,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痛苦的呻/吟。

  她挣扎着睁开眼,白花花的阳光下,是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,单肩帆布背包随手丢在路边,校服外套被拽开一半儿,松松垮垮垂到肘部。

  他的个子很高,但没有男人高,可此时此刻,男生正用他单薄的身躯与那个胖男人扭打在一起。

  沈乐绵看不清他的脸,只能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戾气,还有挥舞拳头时带起的热风。

  然后她就看呆了,连阿爸阿妈什么时候赶过来劝架,怎么粗鲁地把她拽起来都没发觉。

  “真不好意思啊——我们家女儿很乖的,她从来不偷东西。”阿妈陪笑着说。

  “对啊,误会,这是误会!”阿爸也跟着劝。

  大人们还在为钱包的事争执不停,沈乐绵断断续续听了几句“社会的蛀虫”,“小乞丐似的”,“没教养”,哭肿了的眼睛只是盯着那名男生看。

  但那个男生并没有看她。

  沈乐绵咬咬牙,试着向前走了一小步,还是带动了伤口。

  她短促地“嘶”了口气,忍着痛继续往前挪,直到站在那名男生面前,用小手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角。

  男生这才从拧眉的状态回过神来,低头瞥了女孩一眼,似乎不懂这小孩要干嘛。

  然后他就被抱住了。

  一个黏黏糊糊的,带着泥泞和盛夏汗水的抱。

  从双腿暖到腰际,这是女孩能达到的最大高度,却把任逸死死定在原地。

  “谢谢哥哥。”沈乐绵抬着下巴小声说。

  任逸动了动嘴唇,脸色应当是不太好看的。

  他用鼻子嗯了声。

  于是女孩就笑了,很灿烂的那种笑意,露出两颗小酒窝,灿烂到有些刺眼。

  任逸不太明白,刚被人揍过,怎么能笑得出来?

  他这么想着,另一个人替他说出了这句话。

  “还笑?!没羞没臊!你也不看看你多脏,还有脸抱人家!”

  提着手包的女人一把拉开沈乐绵,又再三和任逸道歉:“真是麻烦你了,不过你也不该那么冲动,小孩犯错就得打,小小年纪偷东西,那哪行!”

  话里的意思就是,我可没让你帮这丫头,那胖子的医药费我才不管。

  任逸面无表情看着她,漆黑的眸底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,也遮盖住他应有的年龄。

  女子被盯得打了个哆嗦,勉强讪笑着说了点场面话,便拉着沈乐绵走了。

  那胖子也是心虚,一时不敢提医药费的事,直到另一个少年匆匆赶来,震惊地“我去!”了声。

  “逸哥,你这干嘛去了?”

  任逸收回目光,脑子里还是小女孩走前一步三回头的模样,他慢悠悠拉好拉链,单手把包往肩上一背,完全不施舍那胖子一眼。

  “救了条小野狗而已。”

  男生淡淡地说着,逆着光走向另一条小巷。

  “什么小野狗?”林祥没听懂,赶紧跟了过去,“我说逸哥,你跟我这儿打什么哑谜呢?”

  任逸不理他,俩人在巷子里左拐右拐,很快到了一处炒货铺。

  店内,满头银发的老人正抱着大簸箕,里面是刚出炉的炒瓜子。任逸不知怎么,明明在这里住了十一年之久,这却是他第一次觉得炒瓜子闻起来这么甜。

  甜得有些发腻。

  “阿婆,糖放多了吧。”任逸冷不丁地说。

  阿婆弯腰放下簸箕,她今年六十多了,身子板儿倍儿棒,一个人挑担子完全不在话下。

  就是眼神差了点,阿婆眯着眼睛,总感觉自家大孙子有点不太对劲。

  等好不容易摸到眼镜一戴,滴个亲娘!脸都肿成茄子了!

  “你小子又跑哪里惹事去了!”阿婆气得直拿报纸卷敲他,又心疼任逸这脸。

  她孙子是脾气像头驴,性子像块冰,也就这张脸好看,哪能被糟蹋成这样!

  “拿着!自己敷!”阿婆从冰柜铲出一铲冰,用蒸包子的纱布包好,又抓了把花生给林祥,让他找个板凳坐。

  “谢谢阿婆!”林祥蹲在门口,高兴地掰花生吃。

  任逸白了他一眼,心说蠢得像狗。

  门外的大黄应景地叫了几声,摇着尾巴去舔林祥吃剩的花生皮。

  任逸懒洋洋地抬起脚兜住它肚子,把它扒拉到一边,因为半边脸被冰冻着呢,说话有些含糊:“吃剩的也吃,蠢狗。”

  大黄:“汪!”

  叫完尾巴摇得更欢了。

  “你总和狗过不去做什么?自己都被揍成狗样了!”阿婆冷嘲热讽道。

  任逸皱了皱眉,对此不甚赞同。

  虽然那胖子仗着比他高大占了点优势,说到底还是他比较厉害。

  他这叫把那胖子揍成狗样。

  等过几年他再长长,还不一定谁吃亏呢。

  任逸在心里一通嘀咕,到嘴边又只剩了个冷漠的“哦”,比他手中的冰还冷。

  阿婆又气又笑,戴着眼镜边数钱边数落他:“就你这臭脾气,不来个童养媳,看你这辈子还能找着媳妇不!”

  一旁的林祥笑得腿软,没蹲住,一屁股坐到大黄旁边。

  “哎呦喂!童养媳哈哈哈!逸哥,我觉得可以考虑!”

  任逸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,叫他滚。

  阿婆自然也是开玩笑的,都什么年代了,哪来的童养媳啊,再说,现在不是讲什么,恋爱自由吗?

  阿婆时尚得很,在孩子面前从不忌讳这些情啊爱的,本来嘛,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。

  不过说到“童养媳”,她倒是想起了些别的。

  “前天打镇外来了辆车,一家五口我看着,但我寻摸着不对劲。”阿婆幽幽地说,“是家没有家味儿,人没人味儿。”

  “尤其是最小的那个女娃,哎哟,跟没吃上过一顿好饭似的,昨天在咱店门口蹲了一整天,那个可怜兮兮!我也不知道她蹲那儿是干嘛,说给她一把花生吧也不要,擦黑儿的时候就又走了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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